《鈺。Drink me?》

「Peggie真有那麼好？」身穿黑色條紋毛衣的女子說著，一邊用吸管把玩著飲料裡那顆浮浮沉沉的橄欖果。

眼前身著淡色西裝的男子臉上正揚著億萬噸的笑容，她被這笑容壓得氣悶，可絕非因為醋意。

「嗄？喔…她當然好，溫柔可愛又高雅有氣質，兼且為人隨和還很喜歡笑，妳知道嗎？當她笑著的時候眼珠裡就像是有彩虹在流轉一樣，她上次跟我去看電影的時候……」

「好了，知道了知道了！看恐怖片嘛，還不就像是學生情侶去看電影一樣，女生緊抓著男生的手，不時的尖叫並挨到你身上，十足老套、庸俗、無格調。」

看著男子不停說著小女友的事，內容千篇一律，她開始感到無趣，意識也逐漸飄離。

下午的咖啡廳，藍白層次的色調設計，企圖把地中海的陽光給收進這小巧趣緻的店舖，靠近陽台的座位上，男子還在滔滔不絕著。

提拉米蘇的香味把她的意識拉了回來，當她神遊的時候，侍者悄悄上了甜點，抬頭看，男子的嘴仍繁忙地叨叨絮絮，她拿起湯匙決定當作什麼也聽不見。

甜點與好友的輕重？當然是甜點重要。甜點至少香滑可口，也不會自顧自地聊起惱人的戀愛經。

「她吃蛋糕的神情像極一隻乖順的小貓，讓我每次都忍不住想拍拍她的頭……」

真是夠了。她在心裡默念，趕緊挖了一口蛋糕放入口中，企圖以味覺的甜蜜來麻醉聽覺的疲累。

苦巧克力與鮮奶油在她的舌尖活躍跳動，濃郁的甜味先征服了味蕾，繼而一舉攻佔她的身心，連僅剩的一點油膩都給蘭姆酒稀釋成輕飄飄的香醇。

當嗅覺也被滿足了，感覺就像墜進了一場粉紅色的夢，綺麗的、少女式的，在夢中有少女朝思暮想的人影。

少女？她為這念頭感到好笑，比起自己眼前的男子還更像是個少女吧，就是那種一下課就找同學談論著男朋友的小女生。

「…於是她就眨著睫毛說……」

「欸。」她打斷他。「你把她講這麼好，不怕我會喜歡上她啊？」是的，她喜歡女人，眼前的男子也是知曉的。

「妳以為我們有多不熟？妳喜歡的女人不都像妳一樣，表面上乖巧寧靜私底下放浪形骸，成天跑趴只為找到合拍的玩伴。」男子有著理所當然的口氣。

「喂，你嘴巴也太賤了吧，真搞不懂Peggie怎麼會喜歡你這種囉囉嗦嗦的男人。」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裡還發出嘖嘖聲。

「妳放心，她就算不喜歡我也輪不到妳，況且我知道她與我是真心的。倒是妳，別再這樣四處遊戲了，小心染病啊。」

她不作聲。

其實她也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每日在不同旅館的床上醒來，擁著不知道名字的人，早晨的倦意混著身旁劣質的女性香水味，總令她感到不適，日復一日，她不知道是前一晚酒喝多了抑或是毒品的作用，總是挑些沒什麼質素的人來慰藉一晚。

她幻想，也許持續的放蕩糜爛能夠填補內心因人影的離開而跟著被剜去的缺口。

男子見她沉默，便將視線往下停留在她的甜點上。

果然，是提拉米蘇。男子在心中啊了一聲，那提拉米蘇的邊緣有著剛被剜去的缺口。

「還想著她？」男子問。

她被這提問從回憶中驚醒，原本打算笑笑地說些「怎麼可能」「那已經過去了」之類的話，可是在此時此分，一陣疲憊襲上了她，連說謊也嫌累。

被當作是默認也好，她低頭不理會。

男子盯著她的無語，嘆了口氣說：「這已經是第二十間餐廳了，妳果然還是點了提拉米蘇。」

女子的眼眶中有剎那的閃爍。

是這樣嗎？她從來沒發現。

一切都是不自覺的，被回憶牽絆著的。

然而既然察覺了，她決定開口：「提拉米蘇Tiramisu，在義大利文裡有著『帶我走』的意思…那個晚上，她是這麼告訴我的。」接著，她又回到沉默。

好不好再說下去，早不願提起的往事。

算了吧，他會懂的。

的確，男子有那不希望她勉強的神情，畢竟已相識多年，自然是了解好友個性的，等下次她想說了再說。

女子又嚐了一口提拉米蘇，帶自己逃進那迷離柔軟的夢境。

在女子背後的某個座位上，有另一位吃著提拉米蘇的女子。

同樣是第二十間餐廳、第二十個提拉米蘇。

她聽到了，清晰的就像是有人在耳裡說的。

她一口接著一口，手上的湯匙每次都只帶走極少的份量。

「不好吃…」「真難吃……」

明明，過去的十九個提拉米蘇都能勾起甜美的夢。

但今次竟如此苦澀，難以下嚥。

「好苦…好鹹……」

也許是有了多餘的調味吧？那從她眼角滾下的全滑入了嘴裡，與口中的芬芳形成了衝突。

女子吸了吸鼻子，聞到的卻不是蘭姆酒香，而是一股酸楚的哀傷。

她說不出口，就如同半年前的那一天。

她說不出口。

混著鹹味的提拉米蘇，讓她跌進了憂鬱色的夢中。

她在夢中逃避，而她在夢中哭泣。